暮色四合时,我总爱倚在老槐树的虬枝下。树影斑驳间,晚风裹挟着槐花香掠过鼻尖,将时光揉碎成细碎的金箔,簌簌落在肩头。远处炊烟如淡墨晕染天际,归巢的麻雀在暮色里排成流动的星子,忽然想起幼时祖母常说的那句:"黄昏是天地缝补日用的银针,将白昼与黑夜细细密密缝成温暖的茧。"
春日的露珠总在黎明前最透明。我曾赤足踩过沾满晨露的田埂,草叶上的水珠便顺着脚踝滚落,在青石板上敲出清越的叮咚。农人弯腰拾穗时,银发与稻穗一同起伏,细碎的汗珠坠入泥土,像无数颗微型太阳在黑暗里苏醒。最难忘是清明时节的细雨,雨丝斜斜地穿过新绿的柳梢,为纸钱上的墨迹洇开淡蓝的哀思。雨停时,蜗牛在石阶上拖出银亮的涎痕,恍若大地写给天空的情书。
夏夜的萤火总爱在草尖起舞。我常躺在晒谷场的竹席上,看星子与萤火在墨色天幕上跳着交错的圆舞曲。老黄狗蜷在墙角打盹,蒲扇摇动的声响惊起一串流萤,它们便提着灯笼漫过竹林,掠过石井,最后消失在谁家窗棂的青瓦后。记得那年暴雨突至,雨点砸在荷叶上迸出千万朵水花,蛙鸣声与雨声混作交响,惊雷劈开云层时,整片水域都泛着金红的鳞光。
秋日的银杏叶是天空写给大地的信笺。叶脉里流淌着阳光的密码,风起时便簌簌飘落,在石板路上铺就金毯。老墙根下蜷着晒太阳的老人,银发与落叶同色,手中烟斗吐出的烟雾与桂香缠绕升腾。最妙是霜降后的清晨,枯荷在冰晶中舒展筋骨,薄雾漫过芦苇荡,恍若水墨画里氤氲的留白。农人踩着满地碎金收稻,稻穗压弯的弧度恰似大地谦卑的弧度。
冬日的雪是天空遗落的羽毛。我曾裹着祖母织的枣红围巾,看雪花在屋檐下堆砌六角亭。孩童们滚着雪球追逐,笑声撞碎在结冰的河面,化作粼粼的星光。除夕夜的爆竹声惊起寒鸦,火药味裹着饺子香漫过雕花窗棂,守岁时分,祖母将压岁钱塞进我掌心,硬币的温度与窗上冰花融成暖色的圆。
暮色又至,槐树在风中沙沙作响。我起身掸去衣襟上的叶屑,忽然发现掌心的纹路竟与年轮重叠。原来时光从不是单薄的刻度,而是露珠凝结成星子,萤火化作年轮,每一刻都在天地间留下蜿蜒的印记。就像此刻斜阳将我的影子拉得很长,仿佛要触到那轮永远悬在树梢的月亮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