暮色四合时，第一片雪花飘落。我正伏在窗边写作业，铅笔尖在草稿纸上戳出一个小洞，抬头却见玻璃蒙上一层薄霜。母亲端着姜茶进来，围巾上沾着细碎的雪粒："快看，今冬头场雪。"她话音未落，整片天空突然绽开银花，雪花像被撕碎的云絮，簌簌落在晾衣绳上，把去年冬天晒干的衬衫都染成了白色。

巷口的梧桐树最先换上素衣。记得去年深秋，我捡拾被风卷落的黄叶夹进课本，如今那些枯叶早已化作泥土，而新抽的嫩芽正在雪中舒展。穿红棉袄的小女孩举着糖葫芦从巷口跑过，竹签上的山楂像红玛瑙坠在雪幕里，她咯咯笑着撞进我怀里，发梢沾的雪粒滚进我袖口，凉得我指尖一颤。

父亲扛着铁锹从车库钻出来时，裤腿还滴着水。他总说雪是土地的碎钻，要赶在第二天日出前把路开通。我们父子俩在雪地里踩出深深浅浅的脚印，铁锹与冻土碰撞出清脆声响。父亲呼出的白气在镜片上凝成水雾，他摘下眼镜哈着热气擦拭，我忽然发现他鬓角的白发比去年又多了几根。那些被雪覆盖的脚印，像时光留下的年轮，一圈圈刻着我们的故事。

暮色彻底沉下去时，整个小区都亮起了暖黄灯光。母亲在厨房熬制她秘方的雪梨汤，砂锅咕嘟声混着雪松的清香。我端着冒热气的瓷碗穿过走廊，看见单元门口堆着三个雪人——穿红棉袄的、戴草帽的，还有个歪歪扭扭的，用胡萝卜鼻子和纽扣眼睛。最年长的张爷爷拄着拐杖来添雪球，他冻得通红的手掌摊开，露出布满老年斑的掌纹，像幅褪色的水墨画。

凌晨三点，我被窗外的窸窣声惊醒。趴在窗边看见月光下的雪地泛着幽蓝，像撒了层糖霜的奶油。父亲不知何时又出来撒盐，铁锹翻动积雪时发出沙沙轻响。他的影子被路灯拉得很长，与雪地上的车辙重叠成奇异的图腾。忽然想起十二岁那年的初雪，我们偷溜去江边放河灯，父亲把冻僵的手塞进我口袋，呵出的白气在睫毛上凝成霜花。

晨光初现时，积雪已没过脚踝。我踩着咯吱作响的雪地往学校走，书包里装着母亲烤的枫糖松饼。操场上，几个孩子正用树枝在雪地上画迷宫，粉笔写的"新年快乐"在雪地上格外醒目。突然听见背后传来熟悉的声音："小满！"转身看见父亲抱着保温杯朝我走来，他肩头落满雪花，睫毛上还挂着冰晶。

放学的铃声混着雪滴敲打屋檐的节奏。我蹲在教室窗前看雪花盘旋，忽然发现每片雪花都不同：有的像绽放的莲花，有的似游动的蝌蚪，还有的像母亲织毛衣时散落的毛线头。数学老师走进来时，粉笔灰在晨光中飞舞，落在雪景上仿佛给世界蒙了层朦胧的滤镜。

放学路上，卖糖葫芦的老伯支起小摊。我咬开糖壳的瞬间，山楂的酸甜裹着雪粒在舌尖化开，忽然想起昨夜父亲撒盐时说的："雪再美，总要化作春水才好。"夕阳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，雪地上深深浅浅的足迹，正在暮色中渐渐模糊，像时光写给大地的情书。

暮色四合时，第一片雪花又飘落。我站在教学楼顶远眺，整座城市都披上银装，连飞鸟掠过天际都带着雪的轻盈。手机屏幕亮起母亲发来的消息："雪停了，记得穿厚袜子。"我仰头望着纷扬的雪花，忽然明白初雪从来不只是季节的符号，它是时光的请柬，邀请我们收藏那些被雪覆盖的温暖瞬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