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晨的薄雾还未散尽，我踩着湿润的青石板路走进古镇。远处黛色的屋檐在雾中若隐若现，檐角悬挂的铜铃随风轻响，惊起几只白鹭掠过河面。这座被群山环抱的江南古镇，像一轴被时光浸染的宣纸，在晨光中徐徐展开。

转过挂着"江南第一镇"木匾的牌坊，石板路上深深浅浅的凹痕里还凝着昨夜的雨珠。沿河而建的廊桥下，乌篷船正将刚采的莲蓬摇向岸边。船娘哼着吴侬软语的小调，橹声欸乃中，我看见桥头老茶馆的朱漆栏杆上垂着几串铜风铃，随着穿堂风叮咚作响。茶馆里竹椅上横七竖八坐着几位白发老者，他们捧着紫砂壶低声争论着《清明上河图》的细节，茶香与檀香在雕花窗棂间缭绕。

沿着青苔斑驳的巷道往里走，转角处突然传来叮叮当当的敲打声。推门进去，竟是间祖传的锡器作坊。七旬老匠人正握着錾子雕琢一只锡壶，银白的发丝间沾着细碎的锡屑。"这手艺传了四代人，"他布满老茧的手指轻抚壶身，"你看这朵缠枝莲，得用三十六道工序。"阳光从天窗斜斜切进来，在锡壶表面折射出细碎的光斑，映得老人眼角的皱纹都泛着温润的光泽。

穿过挂着"科举进士第"匾额的院落，忽听得远处传来悠扬的笛声。循声望去，只见古戏台前，几位白发艺人正在排练昆曲《牡丹亭》。台柱上的彩绘虽已褪色，但杜丽娘"不到园林，怎知春色如许"的唱词仍穿透时空。老乐师手持竹笛的手指关节处，有道新鲜的裂口，却依然保持着准确的指法。台下围观的孩童举着手机拍照，镜头里传统曲牌与现代设备奇妙地共存。

午后在临水客栈歇脚，老板娘端来一壶桂花米酒。她指着墙上的《古镇九景图》说："这画是光绪年间留下的，当年有位书生把镇上的九处胜景都画进去了。"窗外飘来艾草香，混着酒香在雕花木窗间流转。忽然听见隔壁房间传来孩童背诵《千家诗》的清亮童音，与檐下风铃的脆响交织成趣。

暮色初临时分，我登上镇中心的望月楼。夕阳将马头墙的影子拉得很长，整座古镇在暮色中化作一幅水墨长卷。河对岸的灯火次第亮起，传统灯笼与现代LED屏在古运河上交相辉映。穿汉服的少女举着自拍杆走过，身后是正在修缮的清代牌坊。晚风送来远处广场上广场舞的旋律，与评弹艺人即兴弹奏的《枫桥夜泊》遥相呼应。

归途中经过修复一新的古码头，石阶上坐着几位写生的美院学生。他们画本上的速写既有马头墙的飞檐，也有无人机盘旋的轨迹。月光下，我看见古镇的轮廓在夜色中愈发清晰，那些斑驳的砖缝里，分明生长着千年文明与现代生活的共生之花。河面倒映着满天星斗，也倒映着无数个正在苏醒的晨曦。